初禾

18

这一下来得太出乎意料，鹤丸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被撞出来了。

和黑影紧跟到鹤丸跟前，一把抓住他的衣领，只见这人一身黑衣，黑色的长发遮挡住脸庞，看不清他的面容，三根深紫的菱片在夜色下发出奇异的微光。

 

一柄黑色的长刀直直地砍向鹤丸的脸，鹤丸举刀阻挡，那黑刀就一下子披在鹤丸的刀刃上，声音在夜色中格外刺耳。那刀是鹤丸的本体，和他本来就心脉相连，鹤丸只感到心口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，一口血就从口中喷出来。

 

然而他的手仍然紧紧地攥着刀柄，无论那黑影怎么样抓着他的手腕，一刀刀地在他身上弄出伤痕，他都没有松开五指。

这个场景似曾相识，鬼丸也曾逼迫他放开手中的刀刃，只是这一次更加的暴戾。

他记得那次他没有杀鬼丸，并不是自己心软，而是考虑到鬼丸的身份。鬼丸国纲是北条家的传家宝刀，鹤丸不想得罪整个北条家，更主要的是，鬼丸作为天下五剑之一，杀了他，会引起轩然大波。

 

鹤丸不想惹麻烦，他是为自己考虑。

可是，他终究是饶了鬼丸一命，那个人，实在不必要这样急着恩将仇报。

 

鹤丸哆嗦着嘴唇，努力地睁开眼睛企图看清鬼丸的脸，可是视线也被溅满鲜血，粘腻的鲜红一片。

这个人太厉害了，自己一个人的话，根本拿他束手无策。他只觉得那刀划在他的身上，他连喊疼的力气都没有了。

 

白色的外套被染成红色，鲜红的血顺着鹤丸的指尖滴下来。他觉得全身的力气都在一点点流失，连带体温也似乎渐渐变得冰冷。

其实也没什么，他只是觉得有点遗憾，不知道三日月回梨河泛泛舟没看到他的人影儿，会不会以为他偷偷跑掉了。

反正自己一直都很不靠谱的不是么……

 

一抹深蓝的身影从月空中飘落，宽大的袖摆上下飞舞，一把华丽的长刀就向黑影劈来——

黑影回身一挡，将鹤丸甩开，跃起身来和来者拼杀。

鹤丸趴在那里，拼尽全力用肘弯微微撑起身体。他看到那两人的身影快得就像剪影。很快其中一个就后跳几步，消失在夜色之中。

 

“鹤！”三日月急急赶来，一把抱起鹤丸。

“三日月……你……你不是留宿花悦楼了么……怎么……”

“我只是又问了霓月一些事情，并没有留宿的打算。鹤你别说话了，我这就带你回去！”

“原来是……这样啊……”鹤丸苍白的嘴唇勾起一个微笑，浑身上下都很疼，痛疼几乎撕裂他的神经，可是听到三日月这样说，他的内心忽然变得平和起来。

 

他闭上眼睛，“你这个人……才是真的……喜欢给人……惊吓……咳咳咳……”

咳出的血减了三日月一身，鹤丸一把推开三日月，捂着胸口朝地上大口大口地吐着血。

三日月心中一惊，眉头皱得更深，丝毫不理会被弄脏的衣服，抱起鹤丸向客栈奔去。

 

三日月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帮鹤丸脱下那鲜血淋漓的外套，怎么就会出那么多的血，就好像全身的血液都流干了似的。

鹤丸躺在被子里，脸色惨白，已经是半昏迷状态。三日月凝视着鹤丸的太刀，只见灯光下，那刀身上有一道几寸长的裂纹。

 

普通的受伤或是疲劳，可以复原的办法很多，休息，沐浴，仙人团子等等。可是如果本体损伤，那就不是这样简单了。

如果本体得不到修复，那鹤丸会慢慢衰弱下去，甚至死掉。

 

三日月决然地将鹤丸的太刀小心地包进帆布中，抱着它离开客栈。

此时已是凌晨，天空泛起鱼肚白，好在刀匠铺已经开门。三日月小心地将鹤丸国永给老板查看。

鹤丸国永是天下名刀，做工精美，刀身细而薄，并不是普通刀匠可以打磨修复的。

三日月觉得额头上微微渗出了汗水。

 

好在损伤不是严重到需要重新填料制作，如果只是修复，店家表示可以完成。

三日月松了口气，然而，他知道事情并没有结束。

 

三日月回到客栈时，鹤丸已经缩成了一团儿，他卷曲着膝盖，银色的头发早已被汗水打湿。掌心被尖尖的指甲刺得血肉模糊，血顺着指尖滴滴答答地滴到地上。

三日月叹了口气，他几乎不忍心再去看床上人，该来的总会来，这是逃不掉的。

“三日月，我……啊！”鹤丸还是忍不住叫出声来，他痛苦地扭着身子，指甲紧紧地攥着被褥，几乎都要陷入进去。

 

“本体修复会非常难受，鹤你忍耐一下，没事的，很快就会没事的。”鹤丸身上的伤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了，不碰触到伤口，此刻三日月更想要拥抱他。

刀剑修复需要经过细细的打磨，将钢材细细涂抹于裂痕的表面，用高温炉火煅烧，再拿磨刀石细细打磨，过程中的种种痛苦可想而知。鹤丸国永年代久远，想要恢复成原来的样子，更需要下一番功夫。

 

噬心刻骨的疼痛，就算忍不了也必须忍受，作为刀剑，战斗时会经常受损，这些都是不可避免的。

可是鹤丸很少参战，从来没经历过修复的过程。

这是第一次。

 

“好疼……唔……”鹤丸咬住嘴唇，实际上他的嘴唇早就被咬烂，往日灵动的眸子黯淡无光，整个人看起来都是纤细苍白的。可是疼痛并不会减轻分毫，本体在炉中锻炼，想要活下去，就一定要挺过去。

三日月轻握住鹤丸的手腕，不住地安慰：“鹤你忍一下，忍一下就好。”

“我……”鹤丸揪住三日月的袖子，“我从没有真的想去伤害鬼丸，他为何……啊……”

“鹤！”

 

“好疼……三日月，我……我真的……坚持不下去……”鹤丸觉得整副心肺就像被钩子搅拌在一起，刀剑刺穿身体的疼痛，和这个简直没有办法相提并论。

他望着三日月，视线里是三日月模糊的脸，他哆嗦着嘴唇，“我是不是……要死了……”

“不要胡说。”三日月觉得自己的心几乎也纠在了一起。他深深地凝视他，“你不是答应过我要帮我寻找‘天下剑’吗，不可以言而无信！”

 

你带我离开，我帮你寻找“天下剑”，就这么说定了。

鹤丸怎么会不记得，他也想履行诺言可是……

 

床单被褥几乎都被撕烂，鹤丸疼得有些神志不清，恍惚中看到一根光滑的胳膊伸到自己面前，鹤丸脑子里乱作一团，张口就朝那胳膊咬了下去——

就有血冒出来，流进鹤丸的口中。温热的血液似乎能够平缓这种难耐的躁动。

 

尖尖的牙齿刺进皮肉中，三日月挽着自己的袖子，一动不动地让鹤丸发泄在他的身上。

 

血液非常温暖，恍惚中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，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，类似的场景曾经上演。可是鹤丸如论如何都记不起来。

 

过多的血液流入喉咙，让鹤丸一下子清醒过来，他推开三日月，翻身卷曲着身体忍受这种折磨，双腿弓起，双臂死死地抱着肩膀。

就算疼死，他也不想让三日月看到他现在这个样子。

 

然而三日月扳住他的肩，将他抱在自己怀里。

鹤丸接受不了，他可以和他做那种事情，可是他不想在他面前表现出狼狈的一面，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狭隘，会为这些小事纠结。

漫长的时光中，明明无论经历怎样的跌宕起伏，都不会在意的啊。

 

鹤丸挣扎着想要躲开，然而三日月越发抱紧了他。

“放开我！”

“鹤，在我面前，你可以不用忍耐。”

“三日月宗近！我跟你说，我……”

“抱歉，是我一直都没有告诉你，我喜欢你。”

 

柔软的双唇深深吻了下去，深蓝的头发低垂。

鹤丸惊讶地睁大了眼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