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禾

32

我可以。

只三个字，就表明了三日月全部的态度。

 

鹤丸刚要开口，就看到那双曾经牵过他的，总是轻柔地抚摸他，为他而拔刀的手，用力地推向他的胸口——

身体瞬间失去平衡，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。鹤丸睁大眼睛去看三日月，可是无论他怎么努力去看，都看不清楚他的表情。

 

“抱歉了，鹤。”

风中传来的只有这样模糊的声音。

 

向后倾倒的身体落入鬼丸的怀中，胳膊随即被鬼丸向后掰折，死死地压在后背上。鹤丸拼命挣扎，却没有顾及鬼丸，目光一直都没有离开三日月，拼命地朝他大喊：“三日月宗近！为什么？！”

“理由你知道……”

挣扎得太厉害，连鬼丸都有点招架不住，他手上用力，鹤丸只感到一阵撕心的疼痛，好像两条胳膊就快要断掉了。

他呜咽一声，仍然咬着牙顽固地叫到：“我不知道！”

 

不是的，他要的不是这个答案。

理由当然清楚，他只是不明白，为什么直到最后一刻都相信的人，会这样轻而易举地把他推开。

 

可是三日月再没有看他一眼，鹤丸只觉得脖子上一阵剧痛，顿时昏了过去。

 

鬼丸拽着鹤丸的帽子把他从地上拖起来，看了日月一眼，淡淡地道：“不愧是三日月宗近，果然果决到让我佩服。”

 

三日月什么都没说，寂静无声，过了很久，三日月才抬眼去看。

什么都没有，两人早就离开了，冰天雪地之间万籁俱静，只有那一小滩，从那个人胳膊上流下的鲜血。

 

……

不知过了多久鹤丸才醒来，脖子上被砍的那一记下手实在太重，他缓了好一阵才去打量周围。

昏暗的房间没有窗户，没有陈设，只有潮湿的墙壁上一盏小灯发出幽幽的光，鬼火一样忽明忽暗。

看来这是北条家的牢房。

鹤丸的双手被分别两边铐在墙上，他的手腕本来就非常细，又一身雪白，这样被铁链绑住，就显得那铁链十分厚重。

 

他从锻造出来之时起到现在一直自由惯了，从没有被像这样绑过，不禁特别懊恼，用力晃动胳膊想要挣脱开来。

可是几下之后就觉得自己很可笑。这样又有什么用呢？

 

房门被打开，进来的人停在他的面前的影子覆住了他的视线。

鹤丸没有精力去瞧，他不想去看鬼丸那张脸。他现在什么也不想做，只是觉得很累，非常地想休息一下。

鬼丸道：“你的刀被保管起来了，你现在处于被封印状态，无论怎么挣扎都跑不掉。”

“……”

鹤丸没有说话，鬼丸就知道他的心一定不在这里，侧身望着墙壁上的小灯，悠悠道：“你那么信任三日月，可是他好像从没把你当回事，多次帮你也只是因为他需要你。你以为你们是在相处的过程中彼此慢慢相惜吗？真是大错特错。”

 

“那个人的心思特别复杂，他做的每一个举动，都有他的目的。和北条家毫无关系的三日月宗近那时候为何偏偏出现在你的面前，为什么偏偏和你合作？聪明如你，难道竟从来没想过其中的缘由？”鬼丸冷冷地陈述，“他只不过是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事物，想完成他的执念而已。”

 

“……别说了。”

鹤丸的头很痛，他不想听鬼丸在自己耳边说这些让人心烦的东西。

 

“其实我多次也曾以为你对他而言有那么些特别，可是如今看来，不过也是随手可丢的东西罢了，可笑的是只有你自己还执迷不悟。”鬼丸低下头来，眯起眼睛盯住鹤丸，“你觉得你很了解三日月宗近，实际上你一点都不了解他。”

 

“或许吧，不过，这些都是我自己的事情，用不着你来教。”鹤丸淡淡地道，他很想用一个嘲讽的眼神看向鬼丸，可是他发现自己竟然做不到。

 

他和三日月游历了那么多地方，从如血覆盖的镰仓到静默的伊东城，从繁华的东京到冰雪纷飞的海岛，他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，可是事实却告诉他，他一点都没有了解过三日月。

那双带着漂亮玄月的眼睛里，有的不仅是温柔，宽容，大度，还有隐瞒，欺骗，和背叛的果决。

其实鹤丸开始就知道，三日月温和的外表下有着九转千回的秉性，捉摸不透的心计，不然他那时候也不必那样帮助自己，一步步使自己进入他的计划中。

这些鹤丸都知道，只是他自己渐渐地沉迷于爱慕，忘记了这些而已。

是他自作自受。

 

曾经那个不管受到多大伤害都充满灵气的金色眸子，此刻却略微地躲闪。鬼丸黑色的瞳孔如炼狱一般深不见底，黑发黑衣，黑色长发上，菱片反射着幽紫的光芒，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很压抑可怖。

他越发逼近鹤丸，带了点危险的语气道：“离开了那么久，无论怎样，不都还是会回到这里吗？”

他用手指捏住鹤丸尖尖的下巴，迫使他抬起头来，凑近他的耳边：“可是这一次，不会有任何人来救你了。”

 

舌见舔舐在耳廓上，酥//麻着令人战//栗。鹤丸难受地闭起眼睛。鬼丸捏着鹤丸的下巴，让他歪过头，就露出一段洁白的脖颈。另一只手按着他的肩膀，舌尖一路下滑，用牙齿啃咬着他的脖子，发//泄着什么似的。

 

鹤丸甚至连愤恨都感觉不到，他什么都感觉不到，任由鬼丸肆意妄为的轻薄。

牙齿啃咬在凸起的喉结上，鹤丸呜咽一声，鬼丸眯起眼睛，顺手扒开鹤丸的衣领。锁骨光洁修长，微长的银色头发稍稍搭在上面，微微的凌乱。

可是鹤丸毫无反应，甚至了无生趣。鬼丸可能觉得这样实在没什么意思，离开他的身体，用手背轻抹了一下嘴唇，解开了他的束缚。

 

手臂垂落下来，还没等鹤丸有所举动，鬼丸的就伸出手，双指按在鹤丸赤裸的天突穴上，鹤丸顿时酸软无力地靠在墙上。

他按着鹤丸，冰冷淡漠地道：“你可以随意走动，不过你的本体被我的主人占据，你再也离不开北条家了。”

 

鬼丸转身离去，果然没有锁门。鹤丸愣愣地站在那里很久，慢慢地握紧了双拳，他想要狠命地向墙上砸，可是终究没有任何举动。

他只觉得浑身都被溺水般的气息包围。

 

北条本家实在太大，光房屋就有不下数百间，交错从横的大道和小路如迷宫一般，远处是连绵起伏的山峰。

初夏的夜晚微凉如水，寂静的气息肆意在庭院蔓延。鹤丸最近总喜欢在这样的夜晚，抱起膝盖对着天空发呆，反正他也没事情可做。

 

鹤丸不愿意给北条家办事，这点作为掌权人的北条贞时很清楚，所以只收了鹤丸的本体，永久地保存起来。

这次是真的插翅难飞，刀剑不能离本体太远，两者分开越远，行动就会越发步履维艰。

 

鹤丸想，历史总是喜欢重演，自己又一次被搁置了，不知道这次会是多久。

几年？几十年？或是几百年？这种让人消沉的，又不可抗力的轮回，究竟要持续到什么时候……

 

不过没关系。

他一样，也已经习惯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