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禾

7

不知过了多久鹤丸的意识才清醒过来。

但是他没有马上睁开眼睛，他觉得浑身上下都很疼，四肢，肩膀，胸口，手背，还有额头上硬是被碰撞出的伤口。

他感觉到有人一直坐在他的身边看护他，不是鬼丸清冷略带暴戾的气息，而是平和的，有一点温润的感觉。

 

三日月一直在他身边，好像一直在等他醒来一样。他望着鹤丸，温和地：“你感觉好些了吗？”

“恩。”

“你浑身都是伤，尤其额头的地方伤得有些严重。现在不方便修复伤口，不过你不用担心，我给你包扎上了，应该不要紧。”

“恩。”

“现在鬼丸不在这里，你好好休息。”

 

鹤丸没有回答，他把胳膊搭上额头，额头上是厚厚的纱布，血液有一点渗出来，星星点点的样子。他用胳膊遮住了双眼，被子随即滑落下来。

半晌他说：“带我离开。”

 

三日月的眼睛弯弯的，“你说什么？我怎么听不太懂……”

 

“你几次帮助我，时机真是掐得刚刚好，这种‘巧合’真是吓到我。”鹤丸不愿意听他卖关子，直截了当地道。“无功不受禄，我们之前并不相识，你没有理由这样帮我，除非别有用意。而且，那天你和小狐丸站在屋前说了那么久的话，难道不是说给我听？我不相信三日月宗近发现不了近旁有人在‘偷听’你们的谈话。”

 

三日月畏寒似的将双手拢在一起，微笑道：“哈哈哈，抬举我了呢。”

“并不是抬举，而是事实。如果你连这点本事都没有，那也妄称天下五剑之一。”鹤丸道。“你和小狐丸那天的谈话我一字不落的听到了，你说你一直想想找一个人——三日月，你到底想找谁？”

 

鹤丸的话正中问题中心，三日月顿了顿，道：“传闻中知晓天下一切的‘天下剑’。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请教他。”

 

“天下剑……所以说，这次你是赌对了。”鹤丸将胳膊放下来，他睁开眼睛转头望着三日月，金色的眼睛中有一点朦胧的水汽。

“是吗？你知道他？”

鹤丸一笑，“说出来你不要吃惊，这位传说中的刀剑，算是我的朋友。”

 

漫长的岁月，鹤丸国永被转手多次，反复的颠沛流离中，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认识了很多人，结交了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，有名气的，没名气的，默默无闻的，名扬天下的……

如果说人脉是一个人成功的唯一因素，那鹤丸简直可以坐拥天下。

鹤丸想，三日月就是看中了自己这点，才想让自己和他站在统一战线上吧。三日月宗近再流芳百世，也还是像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少爷，高贵又持重，怎么知道外面世界的广阔呢？

 

“相信你果然没有错。”三日月用袖口掩住口鼻，露出的一双眼睛笑得好看。

“是啊，所以带我离开，你寻找‘天下剑’就事半功倍了。”

“你……”

鹤丸咬了咬牙，终于还是垂下眼睛，“我不想在这里再待下去了，我受够了，我觉得我都快疯了。”

 

三日月看着鹤丸额头上渗出血的厚厚的纱布，手背上被刺穿的伤痕，终于还是欲言又止，半晌才说：“抱歉，其实如果我……”

“你在说什么呀，三日月。”鹤丸打断他，支撑着身体坐起来，抬起眼睛望着面前的男人，“鬼丸的变态程度吓到我了，如果不是你，我真不敢想象他会把我怎么生吞了——其实说这个挺不好意思的，但我还是要感谢你。所以你根本用不着道歉。”

 

三日月帮助他，虽然可以说是利用，但总归对他也有好处。这是双赢的做法，鹤丸不但不会憎恨，反而会佩服。

三日月宗近他很聪明。

 

鹤丸的样子坦诚，三日月有些意外，他望着他，就想说点什么。

鹤丸笑笑，“你可别说什么安慰的话，我不爱听。”

 

的确，一个男人差点被另一个男人上了，安慰就等于侮辱。

鹤丸想不明白鬼丸到底是怎么个意思，战场上的他冷酷无情，就算他恨他到无以复加的程度，那也不用做那种事情吧，征服欲真的就强到变态的程度吗？

他真是越来越不懂他了。

 

三日月了然地点点头，就听鹤丸道：“不过话说回来，你把我带走，就是公然与北条家为敌，这样好吗？”

三日月笑得亲切，“你自己都这个样子了，还在为我担心？”

“谁为你担心啊。”鹤丸翻着白眼，“我只是觉得有所行动之前把疑惑都问出来的好，谁知道你小心思是怎么转的，别再又偷偷计划什么，搞得别人一头雾水。”

“哈哈哈，这次我并没有算计哦。”三日月倒是笑得大度。“我是这里的门客，要走要留北条家管不着，而你是自愿和我走的，北条时政他要怪也不能怪我。我这样做，唯一得罪的恐怕就只有鬼丸。但是呢——我虽然不想惹他，却也并不怕他。”

 

鹤丸瞅着三日月，不知道为什么，这个看着温和的家伙，在用平淡的口吻说这种话的时候，全身上下都徒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气场来。这种气场并不压人，而是那种由内而外散发的气息。

如果说鬼丸的气场天生是用来压制别人的，那三日月就是让人佩服，想要去靠近的。

其实三日月这种才是修炼到一定境界了吧。鹤丸想，这家伙果然是圆滑世故到连气场都浑然天成了。

 

三日月的自信，无疑等于给这场合作喂了一颗“定心丸”。鹤丸望着他，眼睛里有种很独特的灵气。

“我帮你寻找‘天下剑’，直到找到为止，这个过程中，你不方便露面的场合我也会帮你，你相信我。”鹤丸道。“而三日月你要做的只有一个，那就是把我从这鬼地方带出去！”

 

三日月从善如流地点点头，修长的手伸进被子下面，握住了鹤丸的手，那是一种坦诚的示好。

“好，就这样愉快地决定了，我相信你，你也要相信我，鹤。”

“鹤？我的天哪，你跟谁说话都是这样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吗？”鹤丸有点被吓到，屁股往旁边挪了挪，企图离这个肉麻的家伙远一点。

 

事不宜迟，越早行动越好，两人很快就把计划定了下来。

按照三日月的说法，鬼丸去为北条时政办事，一时半会儿回不来。两人就决定等晚上月黑风高的时候偷偷摸摸地溜出去，来个神不知鬼不觉。

 

初春入夜后仍然十分寒冷，眼前是北条家绵延的房屋，腊梅在被黑暗反照出瑰丽的影子，有如迷宫般扰乱人的视线。

鹤丸和三日月谨慎观察四周，确定无人后才继续前行，虽然速度慢，却把被人发现的几率降到了最低，成功躲过了巡逻队的眼线。

这个时候与他们发生冲突，无论怎么想都是不明智的举动。

鹤丸偷偷地想，或许黑天真的适合干坏事。

 

然而两人慢慢停住脚步，黑夜犹如一潭望不到边际的死水，气氛压抑得让人心悸。

就听到一个清冷的声音道：“三日月宗近，这么晚你想去哪里？”

只见鬼丸的身影慢慢出现在夜色中，一双深黑的眼睛冷冷地望着他们。他撇了鹤丸一眼，“还带着一个么。”

 

之前有意屏蔽掉的“不好的事情”全都一股脑儿地涌现在鹤丸脑海中，鹤丸真想有多远躲他多远，一辈子也不想见到他。

偏偏这个人阴魂不散，鹤丸握紧了双手，刚要发作，只觉得手心一凉，一个东西被塞进自己手中。他抬起来一看，竟然是自己的刀！

就听三日月道：“本体丢了可不太好哦，现在还给你了。”

 

之前鹤丸还以为自己的刀被鬼丸藏起来，没想到竟是在三日月那里，三日月是怕鬼丸夺走，所以才先下手帮自己保存起来了……？

虽然三日月这家伙颇有心机，偏偏还一副宽容大度的模样让人捉摸不透，但鹤丸还是一直很感谢他。

尤其是——现在。

 

“明明可以更早一些还给我，某种程度上来说，三日月你也是个爱吓人的家伙嘛。”

“哈哈，是吗？过奖过奖。”

本体回归，至此，鹤丸身上的封印全部解开。在他握住刀柄的刹那，刀身发出微微的白光，风声萧萧，白色的外套和宽大的袖口被风鼓得纷飞，伴着四散纷飞的梅瓣，看起来风姿盎然，就好像真的是一只美丽的白鹤一般，遗世而独立。

 

鬼丸望着鹤丸，五味杂陈的感觉让他有那么一阵恍惚，他想亲手去把这个人抓回来。然而鹤丸和三日月并肩站在一起，多么的同仇敌忾。

他不是没有注意到三日月的小动作，他也曾怀疑过那个和他同等名号的人究竟想干什么，想过很多种可能，他本来也是多疑的人。

只是他永远也想不出为什么，三日月竟会和鹤丸联手，一起对付他。

 

他面无表情地拔出刀来，黝黑硕长的鬼丸国纲在风雪中发出令人胆寒的暗光，直指眼前蓄势待发的两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