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禾

36

之后鹤丸再没有看三日月一眼，他望着鬼丸，“走吧。”

鬼丸点点头，他知道鹤丸这样坦然和自己走，必定是因为不想看到三日月，即使这样鬼丸也感到一丝愉悦。

他拉住鹤丸的手，鹤丸也没有挣脱开。

 

三日月看着那两个人，一白一黑地站在一起，仿佛他们才是一条路上的人，不由得越发沉寂。他冲着鹤丸的背影道：“你现在是喜欢鬼丸了吗？”

三日月问得这样直率，鹤丸不由得一怔，之后头也不回地笑道：“我滥情你又不是不知道。”

 

不是的，三日月想说不是这个样子。

 

可是他欲言又止，也没有任何举动，直到那两人消失在视线中，才难受地闭上眼睛。

就算把他夺过来，又能做什么呢？他果然是再也不会原谅自己了，甚至连那点喜欢，都变得荡然无存。

其实这是他早就料到的，但总还是带点期许。那时候鹤丸那样喜欢他，那种洋溢着的态度不会是假的，他想着即使发生了那样的事，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了，鹤丸对自己或许仍然会有那么些留恋。

可是他没想到，鹤丸竟然会心甘情愿地和鬼丸在一起。

 

三日月孤零零地站在那里，握紧的手指慢慢地松了开来，他无声地叹了口气。

其实很可以理解，漫长的岁月可以消逝隔阂，消除芥蒂。这么久以来，一直在他身边的是鬼丸，并不是自己。

如果这是他所希望的，那么……成全他也是心甘情愿。

 

确定三日月不会追来，鹤丸才一把甩开鬼丸的手。

鬼丸斜睨着他：“你要反悔吗？”

“没有，但是，你有多少把握能说服北条贞时那家伙不把我送走？”

鬼丸说话办事从来都蛮横且强硬，但不会说谎，他既然说改变注意，那就是真的改变注意。但鹤丸还是想听听他的把握有多大。

 

鬼丸淡淡地：“我也不知道，我只能去说服。如果主人执意如此，那就没办法了。”

“你这个人——”鹤丸简直对鬼丸无话可说，他直想翻白眼，“那你把我拽过来干什么？”

“你丢了的话，主人会着急，毕竟你是送给北条师时的礼物。”

 

鬼丸说话从来就是这样不加修饰，鹤丸早就习惯了。他心想反正跟你走也只是为了躲三日月，又没真想怎么样。现在本体在自己手中，这里又离镰仓那么远，不怕没机会跑掉。

 

鬼丸望着鹤丸，瞳孔深黑深黑的。

鹤丸道：“你干嘛？”

随即鬼丸伸出手，用两根骨节分明的手指捏起鹤丸的下巴，“你刚刚说，比起三日月，我更让你舒心是吗？”

“呃……那是应付三日月的。”

“可是，你的神情明明对我很眷恋。”

“那是我装的。”鹤丸苦笑着拨开鬼丸的手，“你能不能别总这么死心眼。”

 

鬼丸沉默不语，过了一会热才道：“鹤丸，我们两个……是什么关系？”

鹤丸一愣，极其擅长随机应变的他，这时却不知该如何开口。

 

他和鬼丸在一起这么久，他从没想过这种问题。一定要说的话，那他们肯定是相互仇视的。鹤丸本来就对他前任主人非常敬佩，换句话说，他非常喜欢被真正作为一把刀剑来使用的那段日子。

能够陪着安达真泰沉睡一段时间未必不好，等到下一个时代来临，他早晚都会被在此使用。然而北条贞时却把他挖了出来，当做战利品炫耀，恋主的鬼丸更是想尽了办法折腾他。

无论怎么看，他们都是只要见面，就分外眼红那种关系。

 

可是鬼丸对他的态度又一直很奇怪，甚至连那种事都做了。

这么多年，鹤丸不是没看出鬼丸其实挺喜欢和他呆在一起，但关键时候，鬼丸又从来不会顾及他。

 

“仇人关系。”鹤丸当即道，又仰头对鬼丸笑道，带了点挑衅地：“鬼丸国纲，你不会真的喜欢我吧？”

“……”

“我觉得还是没有吧，不然就真的吓到我了。”鹤丸转而望着远方，默默地道：“可是我不会被任何东西束缚，永远不会。”

像是说给另一个人听，也像是说给自己听。他裹好外套，在风中自顾自地往前走。

 

路途遥远，这晚两人便在客栈歇脚。然而鬼丸付完账刚转身，就发现鹤丸不见了。

天已经完全黑了，客栈外的街上行人熙熙攘攘，几乎不可能找到想要逃跑的人。鬼丸眉头微皱地站在屋顶，从高处巡视那抹白色的身影，瞄准一个方向后，纵身跃了下去。

 

鹤丸一步都不敢停下，他知道鬼丸的速度有多快。

但是他刚刚把沾有自己气息的外套送给了小商铺，他是看着店家收起来的。鬼丸必定会循着气息找过去，以为那外套就是自己本人。凭鬼丸那么死心眼，一定会跟店家要人，店家又想不到他说的是那外套，一搜店是少不了了。

虽然很对不起无辜的小商铺，但这能为鹤丸争取不少时间。

身手赶不上天下五剑，可脑子赶得上就行，只要本体在手，他有的是办法对付鬼丸。

 

鹤丸想好了，他要一直往南走，他鹤丸国永好歹也算一代名刀，不愁找不到主人。

 

这天鹤丸在树下休息，一大件动西就朝他飞来，“噗”地盖在他头上。

鹤丸不用想也知道谁来了，抓住自己的外套拔腿就跑，却被鬼丸抓住胳膊。

鹤丸早有准备，拔出刀就往鬼丸手上劈去——

 

鬼丸大惊失色，看得出那刀锋用了知足的力气，鹤丸竟认可砍下他自己的手臂也要摆脱他！

瞬时间鬼丸连忙松手，鹤丸险险地收住刀锋，金色的眼睛变得凌厉，陈鬼丸没来得及稳住身体，握刀的手发力，顺势向旁挥去。

只听“当”的一声响，鬼丸的刀就被雪白的刀刃砍飞出去。鬼丸马上身手去接，可惜刀还是离鹤丸更近，鹤丸只从身一跃，边将那漆黑的刀稳稳地拿在手中。

 

胜负已定，鬼丸豁地睁大眼睛，怔怔地望着鹤丸。

鹤丸抬起那把刀细细观察，刀体很沉，通体黝黑，刀刃锋利，微微闪耀着暗色的光泽，的确是把好刀，称得上“天下五剑”这个名号。

 

鬼丸国纲纵横天下，怕是第一次这样完完全全地输掉。

很多年前安达真泰伤了他的主人，遭到全部灭门，这一次，鹤丸国永打掉了他的刀，他的本体被那个人牢牢地握在手中。

 

见鬼丸一脸，鹤丸不由道：“论实力，速度，体力，我确实远远不如你，可是我有一样比你强，就是我懂得变通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鬼丸你的刀那么冷硬凌厉，同时也阻碍了灵活性。”这么久以来压抑在心里的不甘，此时说出来却是种风浪过后的平静。

鹤丸静静地望着他，“挨过它那么多刀，我怎么可能不了解呢？”

 

鬼丸似是不甘，他微微握拳，终于还是放了开来，眼底恢复成一贯的淡漠。

他想，自己到底是为什么一直固守着那些执念，说到底，根本就是自己的主人给安达真泰的创伤更重。可是他却一次又一次地跟鹤丸过不去。 

 

是他一直心怀着那固执的仇恨不肯放手，因为一旦把仇恨放下原谅眼前这个人，他们之间就真的没有任何交集了。

 

鹤丸握着那把漆黑的刀刃，“你当初用它毫不留情地一刀刀划在我的本体上，我差点就没命了。鬼丸国纲，你想尝尝那种噬心刻骨的滋味吗？”

 

纤长的刀尖对准了鬼丸的本体，沿着那刀身就要划下去。

鬼丸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。

 

然而鹤丸终究什么都没做，他反手将自己的刀插入腰间，瞥了眼鬼丸，“算了，我没那个兴趣。你若是想要回你的本体，三日后就去下一个城镇找吧，我给你藏好。但是这三日内，你不要离开这里，不要试图跟着我，不然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。”

 

“恩。”鬼丸点点头，见鹤丸真的打算离开，他不禁默然地道：“我的确伤过你很多次，可是，我从没想要你真的断掉。”

鹤丸诧异地回过头来，“你说什么？”

“我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事情，但我没有对你的本体出过手，那么做的，应该另有他人。”

 

鹤丸怔怔地望着鬼丸，他知道鬼丸没必要骗他。慢慢地，只觉得一种恐怖的气息遍布全身。

 

漆黑的夜晚，黑色人影，果决而凌厉的刀锋，鹤丸一直以为那个人是鬼丸，他从没有怀疑过。

可是原来竟然根本就不是他。

 

会是谁？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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