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禾

8

夜凝霜重，只听到寒风微微作响。鬼丸以刀指向三日鹤，淡漠的周身腾然涌现杀气，凛冽鄙人。

三日月有些皱眉，“鬼丸，我并不想与你为敌。”

“我也是。只是……”鬼丸如是说着，刀尖一动，指向三日月身侧的鹤丸，“他必须留下。”

鹤丸冷哼一声，就听三日月道：“这个可不行，我有事必须要鹤帮忙，你就当卖我一个人情如何？”

 

虽是客气周到的话，但三日月已然将鹤丸视作自己的同伴了。鬼丸道：“三日月，你是一个知晓利害的人，你执意带他走，这对我们没有好处，希望你能考虑清楚。”

“哈哈哈，冷漠的鬼丸国纲也会说这么多话，真是让人吃惊。”三日月笑笑，宽大衣袖下的手却握紧了刀柄。“对你没有好处，对我却是有的。”

 

“那么，就是交涉失败了。”话音刚落，鬼丸身影瞬间消失，下一秒全黑的长刀便和三日月宗近相碰。三日月抵住鬼丸的攻击，僵持着，竟是谁也压制不了谁。

凌空一道白光闪现，宽长的衣袖在空中划过一道亮白的痕迹，鹤丸的长刀直直砍向鬼丸——

鬼丸这边压制着三日月，无法再抵御另一波攻击，身形一闪，向后越开几十米，轻飘飘地落在屋檐上，月夜中就好像黑色的修罗。

 

鹤丸越身上前，头上的纱布有些散开，在风中飘舞飞扬，“鬼丸，今天就算我折断了我也不会跟你回去，要我屈服你，不要吓死人了！”

鬼丸眯起眼睛，并不说话，而是再次抬起手中的刀，脚下发力急急刺向鹤丸，鹤丸轻身一跃，抵住鬼丸的刀刃，又马上错开去，向后闪躲，只时不时以出其不意的刀法刺向鬼丸，刀刃碰撞的响音贯彻夜空。

鬼丸来势汹汹，讲究的是一个快和狠，鹤丸心知自己不是他的对手，不敢硬拼，只凭着轻盈的身法和他周旋。

 

黑白两道身影在月光下闪动，三日月望了一会儿，纵身上前，只听“当”的一声，一柄长刀横在鬼丸和鹤丸之间，隔开了刺向鹤丸脖子的刀刃——

画面瞬间定格。

 

鹤丸的封印虽然解开，但身上还有伤，并不适合恋战，如果不是之前被鬼丸吓得不轻，那他早就躲得远远的了，也不至于这样忍不住着急和鬼丸算账。

他大口地喘气，三日月隔开鬼丸，拉住鹤丸的肩膀转身便消失在黑暗中。

 

鬼丸放下刀刃，幽长的黑暗之中，无论东西南北，他竟是再没发现那两人的踪迹。

周身瞬间安静下来，耳边只有风的呼啸声，看起来今夜注定不平静。

他忽然觉得错过这次机会，就没有办法将鹤丸国永抓住了。

 

绵延的邸宅边缘东北部是大片的山林，北条家坐北朝南，靠山面水，是一块绝佳的风水宝地。

不过，这块风水宝地也给三日月和鹤丸的躲避带来了便利。茂密的树林中，大大小小的山洞分布其中。

三日月和鹤丸藏在其中一个洞穴里面，侧耳倾听外面的状况，夜过半晌都没有情况出现，两人才慢慢放松下来。

 

“这里地形那么复杂，就算鬼丸有八条腿也找不到我们。”鹤丸悄声道。“亏你能找到这么个地方。”

三日月从善如流地微笑，“哈哈，我也是误打误撞。”

鬼才相信，谦虚过头就是老奸巨猾好吗？这人一向这样，真是不爽快。

鹤丸懒得跟他较真，转而道：“我们就这样一直躲到天亮？”

“恩，夜里山路不好走，天亮后我们从后山下去，避开鬼丸他们，冲突能免则免——你信不信，等明天你逃跑的消息一传开，北条时政一定会派人手到处找你。”

 

“想来就来喽，我怕他们？”虽然被仇人追杀是第一次经历，但鹤丸并不太害怕，他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，什么没忍受过，大风大浪在他来看并不算什么。

“不过……我们真的不准备换个大点的地方过夜吗？”

 

山洞太小，两人现在几乎是靠在一起的，鹤丸抱着刀，蜷着腿，几乎觉得三日月都要压在他身上了。

三日月摇摇头，头上的流苏就蹭到鹤丸的脸上，鹤丸躲又没地方躲，只得按住三日月的脑袋让他别乱动。

“我说你……”

“躲避的空间大，暴漏身份的目标就大，不要贪图一时享乐做冒险的事情。”三日月畏寒似的拢了拢手，得寸进尺地往鹤丸身边又靠了靠，“再说天气这么冷，挤在一起多暖和啊，我看这里挺好的。”

 

男男授受不亲，这个样子真是有伤风化。鹤丸满头黑线，“你说话怎么跟老头子似的。”

“哈哈哈，我年纪本来就很大了，你可要好好照顾我啊。”

鹤丸心说我才不要照顾你，按照之前说好的，接下来自己是要尽力去帮助他，但可没说事事都听他的。

 

正打着小算盘，只觉得肩膀一沉，就看到三日月竟然枕着他的肩膀睡着了。

这瞌睡来得也太快了，该说他心大呢，还是太有自信呢？鹤丸想到第二天还要继续依靠这家伙逃跑，就决定暂时不把那颗脑袋推下去，且让他舒舒服服地睡一会儿吧。

 

万籁俱静，周身不知是泥土的香气，还是三日月身上的清香，在一片朦胧中，鹤丸也睡了过去。

 

这一觉睡得竟还算安稳，好像还做了个梦，鹤丸梦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榻榻米上，身上盖着温暖的被子，周身都是好吃的水果……

只是，这被子实在有点重的感觉，压得他都要喘不了气了……

 

鹤丸睁开眼睛，发现三日月几乎是趴在他的身上了，搂着他肩膀的双手竟然还交叉在一起，胶皮糖似的粘着他，更可气的是这家伙的嘴角竟然还带着微笑，就好像做了什么美梦似的！

“喂，三日月宗近！”鹤丸好不容易从三日月怀里抽出自己的胳膊，用剑柄顶了顶他的脸颊，低声道：“天快要亮了，你快给我起来！”

“叫三日月就行……不然……叫月也可以……”犹如梦呓一般，三日月并不睁眼，得寸进尺地把鹤丸搂得更紧，鹤丸胸前的那个毛球都被他压扁了。

 

月你个头！要不是看在他是天下五剑之一的份上，鹤丸真想揍他。

没想到传说中的，看起来端庄持重的三日月宗近竟然这样，真是人不可貌相，传说都是骗人的。

但是……这张脸还真是好看。

鹤丸睁大眼睛细细“观赏”三日月，没把他粗暴地推下去还真是因为这张美貌得气人的脸吧。一个男人睫毛那么长真是好吗？嘴唇饱满又性感，真是受不了，发质好得在昏暗的山洞里都会反光，难道一天洗三次？最可气的是那管高挺的鼻梁，真想拿锯把它割下来。

 

长着长睫毛的眼睛睁开来，就看到一双金色的眼睛瞧着自己。三日月笑了笑，“早啊。”

“早早早，你睡得可舒服？”

“承蒙关照，睡得很好。”三日月从鹤丸身上爬起来，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。他慵懒地打了个哈欠，望着鹤丸，“我们得走了。”

鹤丸点点头，他觉得三日月看自己的眼光怪怪的，总觉得里面很有内容，但到底是什么内容，他也说不上来。

 

或许三日月的眼睛太有神韵，看人就是那种朦朦胧胧含情脉脉的吧。

呸，含情脉脉。

 

天还没有完全亮，天空灰蒙蒙的。三日月和鹤丸并肩穿越在茂密的树林中。

挤压在树梢上的雪掉落下来，惊醒冬天活动的动物，就有野兔从洞中跑出来，好奇地望着这两人。

北条家的势力范围在镰仓境内，只要出了镰仓城，一切就都好办了。镰仓城的出口在南边，直通关内，那里现在一定有重兵把守，三日月主张尽力避免冲突，于是两人决定从后山下去，反其道而行，从后面出城。

虽然等于道路辛苦些，但后方看守不严，可以避免至少八成的冲突。

 

为了早日出城，两人加快脚步。然而冰天雪地中，鹤丸渐渐觉得体力不支，咳嗽变得连续。

三日月拍着鹤丸的背，“鹤，你要不要紧？”

“没……咳咳，没关系，我们快……咳咳……”

鹤丸只觉得胸口发闷，嗓子里有股淡淡的铁锈味道，这不是什么好现象。

 

三日月担忧地扶住他，考虑到鹤丸的身体状况，这也是他为何不愿恋战的原因之一。

“相传鬼丸国纲周身带有浓重的煞气，一旦被它砍伤，煞气就会注入进伤口，不是那么好恢复的。虽然我给你及时修复，但你身上的伤太多，恐怕一时也……”

鬼丸国纲这把刀，刀锋凌厉，后劲更强，天下五剑之中，最使人谈之变色的就是这把了。

 

如果得不到更好的修复，鹤丸会越来越虚弱，刀身的腐蚀由内而外，会慢慢废掉。